桔小梗

3、

隔天秘书上班迟到了一会儿，体谅他前一夜抓黄鼠狼辛苦，张启山没追究。

办公室里有股刚拖过地的湿润气息，秘书挺直腰板汇报工作，意简言赅只有四个字，“佛爷，妥了。”

他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，阳光照在他头顶，闪着张启山的眼。

原本漆黑的发丝里多了两缕银色。

时尚时尚最时尚的挑染。

“您要没别的吩咐……”秘书做出拉门的动作。

张启山放下卷宗，捏了捏眉心，“站住。你那个毛，什么情况？”

秘书高兴道：“麻雀精真不错，昨晚他专拣黄鼠狼眼睛下嘴，一啄一个准，我俩收拾完看时间还早，他就说帮我弄弄耳朵。”

山猫一直不满意自己耳朵尖上两束黑色丛毛，张启山是知道的。说像武将头盔的翎子，有点傻。

——所以染个色就不傻了吗？

秘书也意识到自己是人形，他扒着头发把挑染的痕迹盖住，道：“现在看不出来，要不我变回去给您品品？那个样子威风！”

张启山忙抬手制止，“走吧走吧。”

一直以来山猫给他的感觉都是年少老成，这很合他意，也是他当初挑中山猫放在身边的理由。

万万没想到，沉稳如山猫也能干出如此中二的事。张启山目送他离开，视线纠结于那抹若隐若现的银光，搞得跟霓虹国喜欢玩cosplay的妖怪一样，张启山头疼地又捏捏眉心，看着真是难受。

办公室的窗户从外面被叩击了两下，张启山一愣，起身过去推开一点。

一只麻雀从那条缝里钻进来，淡定地仰视张启山，小脑袋歪歪，仿佛在探究什么。

张启山主动开口，“早，陈先生。”

麻雀没有回应。

他用干净的烟灰缸接了茶壶里的水放在麻雀面前，“喝茶。”

麻雀低头啄了两下，再抬头时，发出与其娇俏体型极其不搭的沉稳男声，“谢谢。”

张启山颔首，“昨晚辛苦了。”

“警民共建，应该的。”

一人一鸟竟就这么聊起天来。

陈深雀不满道：“你太高了，我老抬着头很累。”

张启山眼角抽抽，道：“不如你也变成人形。”

“昨晚消耗的妖力还没恢复，变不出来。”

拐着弯地邀功，张启山只好又说了遍辛苦了，并且搬过椅子坐着，两妖得以平视。陈深雀问出刚才的疑惑，“那只山猫为什么管你叫佛爷？”

张启山道：“一个称谓而已，没有意义。”

“你几岁了？”

“……跟年纪也没有关系。”

陈深雀认真地打量他，张启山在那专注的视线中快要维持不了冷静。

终于对方发出答对题般的喜悦声音，“三千岁！还真是爷字辈的！”

“……”张启山莫名感觉遭受了打击。

陈深雀用翅膀尖拍了拍头顶，“我才不到两百岁。”

“……”莫名被补刀。

他要去问问五千岁的朱雀和八千岁的青龙，遇到这类问题该怎么处理。

转回正题，陈深雀问道：“你们会给我发锦旗吗？”

“什么锦旗？”

“就是见义勇为，文明示范户，先进个人之类的。”他观察着张启山脸色，一见不对赶紧补充，“人类都这么干！”

张启山吸了口气，“可以。你帮忙抓黄鼠狼，是该有点奖励。”

陈深雀连连点头。

“锦旗我就给你写——捕鼠小能手好不好？”

“那还是不要了……”

“要的，我再挑个日子，亲自带队送上门。”

“不要了不要了！佛爷您忙吧，我店里有事我先走了。”陈深雀蹦着后退，从窗户缝嗖地飞出去，“再见！”

张启山维持坐姿不变，过会儿才端起烟灰缸倒掉里面剩余的茶水，走回办公桌前。他开始了每天例行的忙碌，嘴角勾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。



秘书发现这段时间自家领导理发理得过于勤快，忍不住提醒：“佛爷，再剪没了。”

张启山底下的头发已经修无可修，陈深直接用推子给推上去一截，倒也英俊利索。不过关键还是看脸，他当时是这么说的——“搁别人那儿是锅盖头，搁你这儿——”

张启山心里一跳，按捺冲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。

陈深挥舞白布掸掉碎发，随意地补完后半句，“搁你这儿是非常帅的锅盖头。”

一旁扁头还不忘狗腿老板，“也是我们头儿剪得好。”

“嗯。”陈深从镜子里深情款款地目视张启山脑袋，如同艺术家百般欣赏自己的作品。

张启山接过秘书递来的外套，道：“今天不剪。”

“那您过去是……”

“吃饭。”

秘书尽职尽责地追出门，“餐厅定了吗？”

“店里吃。”张启山一摆手，不等话音落下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口。

秘书暗自琢磨，佛爷什么时候跟那麻雀好成这样了？

陈深确实邀请张启山来店里吃饭，为此甚至提前打烊，他在后院支起桌子凳子锅子，各种菜码摆了一大桌。有片成薄片的牛羊肉和老虎虾，黄澄澄的蛋饺，切成丝的厚百叶，土豆莴笋海带结，锅里是沸腾的骨头汤，炖得发白。

陈深边调蘸料边咽口水，张启山一来他便激动地迎上去，“快快快！我早就想试试了！”

被他的情绪感染，张启山也露出温和笑脸，“吃火锅啊。”

他的人类身份经常参加饭局，但还没有哪只妖请他吃过饭，曾经有地狼请他吃野猪，血淋淋的猪后腿呈给他，被他放进冰柜转头就忘了。

妖怪们习惯独来独往，人类才喜欢迎来送往。张启山觉得比起妖，陈深很多时候很多方面都更像是人。

他正准备坐就被陈深拉住，陈深指着锅底道：“你吐口火！”

内心刚被人间风花雪月情打动了的张启山：“……”

“我这院子里没拉电线用不了电磁炉。”陈深示意周围，一脸期待，“所以快，快露一手！”

“你故意的。”张启山道。

陈深不为所惧，哄他道：“我还没见识过毕方的本事呢，传说中的火神宠侍，真火燃烧七天七夜而不灭。是不是太夸张了。”

我的本事就是给你烧锅，张启山冷静地想。

最终陈深得偿所愿，他那口铜锅底下一簇蓝色的火焰直到半夜都没熄灭。

中间发生了个小小的意外，两妖原本肚滚溜圆地坐着休息，陈深错把自己装酒的杯子递给张启山。

随即他便目瞪口呆地看到，瞬间挤翻桌椅的毕方真身。蓝色大鸟占据了他半个后院，金色眼眸半眯，不悦地注视着他。

传说中的火神宠侍竟如此不胜酒力，“我，我……”陈深猛咽喉咙，拼命克制想要逃跑的冲动。

那股强大妖气从四面八方压来，压得陈深再也维持不住人形。

噗地一声，衣服落在地上，麻雀飞到毕方眼前，两只翅膀费劲地抱住他巨大的喙，“你张嘴，我给你喂点水。”

毕方不为所动，只有眼珠子跟着麻雀转。

麻雀努力不去和他对视，声音发颤道：“张启山我要吓死了，你是不是在生气，是想吃掉我吗？”

“我又不好吃，没放调料肉也少，你还是张张嘴，喝点水吧好不好。”

“张启山，拜托你醒醒……”



张启山后来不太记得那晚发生的事，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躺在理发店沙发上。

胳膊弯里睡着一只累惨了的小麻雀。